返回列表 发帖
2.
  接下来的事情是老白离开英国前,黑人妞告诉他的,她当时用了OBE这个词。
  OBE就是out-of-body experience(体外体验)——英语还真是简单粗暴。
  在老白的送别趴体上,黑人妞喝多了,很舍不得老白,俩人互诉衷肠,说着说着话题就说到A身上了。老白说A这个人不错,要黑人妞好好珍惜,中国人讲究三从四德,他们这些洋毛子不懂,总之以后少参加点趴体就对了。黑人妞冷笑了一下,问老白为什么觉得A不错?老白说,起码对他这个亚洲人不错,没排挤,有好事还经常邀请他。
  黑人妞长长叹了一口气,站在稀风翻卷的窗帘旁边,过了好久才说道:
  “那是他害怕你。”
  老白嘴巴有点干,问,他能怕什么?
  她说,A怕他身上的Aura(气场)。

  Aura是梵语,指的是环绕在身体周围的能量场,不同的人的Aura形状不同,颜色也不同,能反映身体的健康程度和心灵状态。
  老白不懂这个词,黑人妞在他身体两侧比划了比划,说A教她的方法,全身放松,眯着眼睛,现在她也能隐约看到一点。她说老白的Aura很强,而且不可侵犯。
  捉奸那天,A抽了大麻后偶然经历了OBE。他感觉精神离开肉体,时间变缓,没有生命的东西很模糊,植物和人变得发亮。A说他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烂醉在地上的自己。接下来,他说自己好像被谁牵引似的,在屋子里乱飘,别人都看不见他,但是猫狗好像比较敏感,吓得乱跳。然后他就看到了工具房里的情形。A一生气,就觉得后脖颈子有根绳猛地一拽,把他拽回肉体了。
  老白讲完,我俩静静地又垫了会儿球。
  我问他是不是还念着那个黑人妞呢?
  老白说,走的那天,他在机场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好像也能看到自己的Aura了,但是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强,黯淡无光,因为他将失去一个重要的人。黑人妞在那头说了一句话:

  you’ve always been the tower.
  (你一直很坚强。)

  老白又问她的Aura现在什么样?

  她说:bright,but sad.
  (明亮,但是悲伤。)

  老白说完,整个身形都垮了,坐在排球场边发呆。我拍着他的肩膀,想笑话他,但最终还是没笑出来。我问他,A为什么对观音玉吊坠感兴趣?老白说我的俩问题都已经问完了,窥探私生活的也算一个,这事就此揭过,不再谈论。我骂他臭不要脸,他也绷着脸不说。
关于抽大麻能引发OBE的说法,我曾经向劳老师求证。据老师阐述,OBE是“超心”研究的,她没有涉猎。不过抽大麻确实能引发“人格解体”。吸软粉的人其实都是为了追求人格解体的感觉。另外,酗酒也有一样的效果。
  我追问,啥叫吸软粉啊?
  老师说,就是大麻、摇头丸什么的,毒性不像海洛因那么明显。海洛因叫硬粉。
  我还想再问,老师突然开始警惕了,问我打听这个干嘛?是不是自己想试试啊?我说,天地良心,我想试也没处找去啊!老师笑了一下,告诉我这软硬毒品的分类在医学上根本不成立,都是民间自己分的,其实都一样成瘾,千万别试。但是如果想体验类似OBE或“人格解体”的感觉,方法可多了去了。
  老师有一个普通中老年妇女都有的毛病,话题一开就停不下来。她问我知不知道苦行僧?我惊讶道:和尚也吸软粉!?
  老师抽了我脑袋一巴掌,叫我别瞎说!她的意思是,苦行僧磨练肉体的修行方法最终追求的就是抛除杂念,让灵升华。传说修炼到极致的僧人可以在冥想时把“灵”融入任意一个人的躯体中,体验他人的生活,感受世间百态。这种“我非我,他非他”的状态就是OBE,同时也和“人格解体障碍”患者的描述很类似。


  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为引出一张画而做的铺垫。
  上了研究生课程后,我已经能帮老师做一些基本的案例分析了。老师的病历档案库也都对我开放,但是有那么一小部分老师偷偷藏了起来,直到最近我才拿到。这一部分被藏起来的资料中有一张画——铅笔画,笔触很凌乱,一张A4纸涂抹得乌漆墨黑。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这是小孩子画的。
  因为画面没什么空间感,我换了好几个方向看,感觉都不对。
  画里好像有三个人物,两个躺着,一个站着。要么就是一个躺着,俩站着。有一个人闭着眼睛。
  我注意到老师在画下有个注解:

  只有一个人?

  “人”字被慎重地圈了起来。

  这张画被归在一个白领姑娘的档案中。她来找老师咨询的时候,我还没上大学。
  这个白领在某泡菜国公司上班,患有焦虑症,在焦虑爆发时会伴有“灵魂出窍”的典型人格解体症状,这种体验会让患者更加焦虑,变成恶性循环。但是她的情况特殊,她会通过酗酒主动引发“人格解体”来缓解焦虑。她跟老师说——那种感觉很好,很轻松。
  白领参加过戒除酒瘾的训练营,效果不怎么样,后来被人推荐到我们咨询室。老师觉得,要想帮她戒除酒瘾,得先消除她的焦虑。就这样,白领前前后后来过六趟,每次都给老师带点小礼物。职场人就是不一样,挺会来事儿。
  后来每次提到这个白领的时候,老师心中总会有点不忿,因为老师冒险在她身上玩了个激将法,结果玩现了。
  从表面上看,经过几次咨询,白领的焦虑症状有所好转,但是老师知道,那都是装的。
  这个白领在咨询的时候隐瞒了某些关键的实情——就是她真实的病根,没跟老师掏心掏肺。老师推测她的病根十有八九和外企的工作有关。现代人工作压力大,特别是白领女性,压力更大。每次咨询后老师都给她做一个简单的问卷,数据是不会说谎的,她的焦虑症状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但是,白领姑娘却表演出自己越来越轻松的样子。
  在第六次无效的咨询后,老师告诉她下次不必来了,如果不说实话,咨询再多次也没用。我个人觉得没必要这么强硬,但老师有老师的道理。她说,这个姑娘自尊心很强,适当刺激一下是可以的。通常像这样咨询效果欠佳的情况,来访者会有两种表现:一种是责备自己,一种是责备咨询师。她是前者,说明她有内省的素质,也有自助的强烈愿望。我听了,觉得是这么回事。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姑娘也许太实诚了,老师一下通牒,她就真的不来了。
  时光荏苒,过去大概半年多。某个小雨朦胧的清晨,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咨询室,人瘦得从门缝底下就能钻进来,眼眶凹陷,一看就是严重酗酒患者,好像随时都能晕倒的样子。老师吓了一跳,认出来——呦!这不是在外企当白领那孩子吗?怎么半年多变成这德性了?老师心善,差点哭出来,赶紧把她让到沙发上。
  白领拉住老师的手不放,要老师救救她,她说她快要死了!
  老师说:孩子,别着急,你是不是得什么病了?不行,咱外企的工作不做了,也不能作贱自个的身子啊!你看你,脸色这么差,身子骨薄得跟山东煎饼似的,你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多工资不就白领了吗?白领白领,这回真白领了!
  姑娘说她已经五天没睡过觉了,不敢闭眼。
  老师警觉事态很严重,白领精神状态也不太正常,狂冒虚汗。老师怕她脱水性休克,就让她先歇一下,喝口热水,把事情原原本本都说出来。就在老师起身倒水的空档,白领躺在沙发上,没动静了。老师碰碰她,全身冰凉。
签名被屏蔽
鲜花鸡蛋赠送记录

看到这里,诸位可能会做出以下几种推测:
  一、白领已经和佛祖打牌去了。
  二、白领睡着了。
  三、白领灵魂出窍了。

  你们都猜错了。当然,本人存在一些不太厚道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叙述性诡计。
  回到当时的情况。
  老师说,她从没摸过那么凉的东西,好像指甲碰上一点,凉气就要顺着爬上来把整个人冻僵似的。老师吓了一跳,想大叫,但是怎么也喊不出声,哇地一声,老师就从梦中醒过来了。
  老师当时在咨询室的沙发上午睡,惊醒之后,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屋里没别人,墙外的爬山虎把阳光都挡住了,阴森森的。老师也不敢在那呆着了,她拿上衣服,走去北区足球场太阳底下,那正好有一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踢球。老师就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他们踢球,还叫了两声好,直到身上的凉气散尽才觉得好受了点。
  梦的产生机制,人类至今没有研究清楚。普遍的共识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佛洛伊德把这一共识推进了不少:梦是潜意识的表达(通常和性冲动有关)。
  要说白领这个事情,虽然老师有点耿耿于怀,但是毕竟已经过去半年时间了,为何现在会做这样的梦?为何梦得那么真?在梦里,白领为何会以濒死状态出现?老师虽然对“精神分析”很有心得,但是对于这个梦,她怎么也分析不出合理的解释。老师当时做了一件在我看来非常有勇气的事情。她决定去回访白领姑娘。
  白领当初留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老师按照她资料上写的公司地址去找,泡菜公司的接待说没这个人。老师咬咬牙,找到她家里,白领的父亲在家,母亲已经去世了。
  老师说,她也觉得自己脸皮挺厚的,人家明显不想接待自己,她还硬往人家屋里闯。当时就一根筋,觉得必须得弄明白那姑娘怎么样了。当初人家来咨询室寻求过帮助,自己却没弄好,怎么说也有点责任。
  白领她爸老大不情愿地和老师聊了会,但是却对自己闺女的事闭口不谈,就说孩子挺好,让老师不用挂念。老师不屈不挠,问她爸能不能给一个白领的联系方式。她爸神色有点僵,低沉地说:你联系不上,连我都联系不上了。

  老师当时心也是真大,还是不想就此罢休。不过话题都断了,两个陌生人对坐有点尴尬,她爸就起身给老师沏茶。老师想客气客气,就一同站起来,嘴上说着不麻烦了,眼睛却到处乱瞟(我觉得我们老师有做女特务的潜力)。这一瞟可不要紧,刚才坐着看不见,站起来才看见卧室的门虚掩着,一个长发的女人正站在门后,露出半张脸,和老师来了个对视。
  老师说,她当时一个踉跄就跌回沙发上了,整个人虚飘飘的。
  那个女人还在盯着自己看!
  老师镇静了片刻,仔细一瞧,咳,原来是张照片,而且照片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白领姑娘!
  讲到这,大家可能又隐约猜到事件的走向了。一般人家里是不会摆大幅正脸照片的,除了我们都能想到的那个原因。
  老师也想到了这一点。再一结合她爸刚才说的那句话——“你联系不上,连我都联系不上了。”——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要是按这个剧情发展,自己那个梦……饶是老师心这么大的人手脚也开始发麻。

  关于白领的故事,老师并不是一次痛痛快快讲给我听的,大部分事实是我软磨硬泡从老师嘴里抠出来的。老师对这位曾经的来访者始终心有顾虑,也不想让我接触太多,还说,那幅画都不应该给我看,说我太爱刨根问底。
  去白领家中回访的始末,老师并没有如上面讲得那么详细,好多细节是我后来拼凑上的。
  最后老师说:“我当时真以为她死了。”
  我觉得这话音不对啊?以为死了?再问,老师死也不肯说了。我觉得在讲故事的品性上,她和老白有一拼。

  再说老白。我后来去美术系找他。因为听说美术系的气质美女像草原上的牛羊一样多,我去的时候还特意打扮了一下,抓了头发,结果半头美女都没看到,只有老白一个人满脸胡茬在画室里赶作业。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您说的成群结队的美女呢?还牛羊一样多?您说的是可可西里的野驴吧?都快死绝了,巴扎嘿!老白没功夫跟我贫,他让我陪他呆会,晚上一块吃饭。我无聊在画室里乱转,猛一抬头,看见一幅油画,觉得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白说,那是毕业的一个学长画的。听说是喝醉了之后瞎画的,但是无意中被系主任看到后却惊为天人,说终于看到了一幅有灵魂的作品!为了让所有人学习,特意挂在画室最显眼的地方。
  老白一边抽烟,一边淡淡地说。
  “听说那学长现在开出租呢……我不是说开出租不好啊,都是挣钱……你明白我意思。”
  我说我明白。
  学校不让抽烟,不过那会儿除了我俩没别人。我也摸出一根放在嘴边。
  有人说:并非男人不喜欢哭泣,只是用吸烟代替罢了。
  这话说得真他妈好。

  老白说他们很多人都看不懂这幅画哪里好。但看久了,也能隐约感觉到的确有点不凡之处。
  我虚心请教:这破画到底哪里不凡啊?这画的是人啊还是一坨猪大肠啊?忒抽象了吧?
  老白让我就盯着看,看一下午多少也能体会点。我差点把烟头捻他脸上。
  那时候,我还没拿到老师封存的档案。如果我早一点看到白领的档案,或者我能听老白的话,乖乖盯着看一下午的话,我也许能早一点醒悟。

  关于白领的后续报道,最终还是让我打听出来了。老师受不了我老问,就告诉我了。
  “那姑娘没死,我看到的其实就是一张艺术照,他爸摆着那照片就是想闺女的时候看一眼。”
  我问,白领出国了?去外地了?
  老师说不是。
  我纳闷:既不是死了,也不是在外地,难道就见不到面了?怎么会联系不上?用得着睹物思人吗?
  老师说,他爸没说谎,就是联系不上了,我们都不可能联系上。她在一个我们根本想像不到的地方。老师说到这,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久,看得我俩都对眼了,才一字一句地说:
  那一次,并不是梦。
签名被屏蔽
这句话的可能性太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想。
  老师那时候送给我一个忠告,我当做箴言,至今记得:什么也不要去想,从来也不存在什么真相。
  老师说:“我给你讲个事吧,不过你要记住,这个事听完就完了,不要做无根据的联想。”
  我自然满口答应,只是没想到老师竟然讲的是这样一件事。听完之后我才明白为何老师要告诫我:从来也不存在什么真相。

  老师说,她还是大姑娘的时候,和我一样跟着自己的老师学习。他的老师是国内心理学界的一个怪人,喜欢自己闷头研究纯理论,不喜欢交流,也不喜欢教学,对于找他寻求心理帮助的人更是爱搭不理,因此在圈内名声不太好。在此我就不提师祖他老人家的名讳了。
  但是老师知道,师祖他有心病。
  1965年的时候,姚文元发表了一篇文章,说心理学是资产阶级的伪科学。自那之后的十年动荡,国内的心理学发展停滞不前。但是也有人冒着危险偷偷进行研究,师祖就是其中之一。
  老师说,她明白师祖的心思。那十年伤了他的心,他觉得科学就是科学,不应该和人和政治搅和在一起,但是心理学又是研究人的。面对这种矛盾他老人家就采取了闭门造车的做法,拒绝和圈内人交流。
  老师还记得,在1981年,仅有那么一次,师祖接待了一个从福建来的中年男人。那个中年人风度翩翩,用现在的话说:他长了一张少妇杀手的脸。男人拿出一张画请师祖看,不是水墨画,也不是油画,而是一幅小孩子画的铅笔画。
  画面很脏,有三个模糊的人形,两个横着,一个竖着。
  讲到这里,我想我当时的惊讶大家完全可以理解。
  福建男人手中的画,就是我在白领的档案中见到的那幅。我从没想过这张被封存起来的画竟然已经存在了三十年!
  老师记得,当时男人说师祖是心理学界的泰斗,他找遍了北京的研究所和大学,都没有人搭理他,他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来找师祖。他就想问一个问题:

  到底有没有灵魂?

  老师本以为师祖听到这儿会把男人赶走,但也许是因为男人英俊的相貌容易给人好感,而且他的表情特别诚恳,也不像是来瞎胡闹的,所以师祖破例耐心解释了一番。如果把师祖当初的那些话放到今天来看,依然足够惊世骇俗。
  师祖说:有。
  男人一听,立刻激动得大叫:“您是说真的?真的有!?”
  师祖说:肯定有。
  男人哭了,哭得特别开心。他一边哭,一边说,太好了,太好了。师祖本来就不太会和人打交道,老师做为一个女同志自然就上前安慰了几句,问他,到底什么太好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男人就说,太好了,如果真的有灵魂,那他就可以和女儿团聚了。
  原来,男人的女儿在1980年(来找师祖的前一年)生病死了,得的是一种罕见的寄生虫病。虫子在人体内偷营养,病人即使吃得再多也会变得【皮包骨头】营养不良,最后活活饿死。八十年代的技术根本没办法治疗这种病,他还是听老乡的偏方,【天天给女儿喂高粱酒喝】,麻醉寄生虫,才多活了半年。死的时候,一个八岁大的女孩才十多斤重,惨不忍睹。
  听到这,老师也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男人说,这画,是她女儿生病之后画的,他只拿来一张,家里还有好多。她女儿每天都要画,但是画的内容都一样,全是模模糊糊的人影,有的躺着,有的站着,从不画别的。男人说自己多次询问过女儿画的是什么,女儿就说,她画的是暗号,等她死了,要爸爸去找她。
  在女儿下葬半年后,男人去隔壁县城办事,偶然间看见一户人家门口有个小女孩在地上画画。女孩子长得水灵可爱,他不禁想起自己的孩子,忍不住想亲近一下,结果,当他看到女孩子在画什么的时候,吓得立刻瘫坐在了地上。
  那女孩用树枝在地上画小人,两个躺着,一个站着。
  听到这里老师有点忍不住了,要不是师祖在,她就要送客了。这个男人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他想暗示的东西再明显不过了!这对于一个严谨的科学工作者来说是不能容忍的挑衅。老师当时插嘴说,小孩子都喜欢瞎画画,也不能——
  男人打断了老师的话,他亢奋得脸都红了,大叫着:你们知道她叫我什么吗?你们知道她叫我什么吗?
  她一看见我,就喊我:爸爸!

  即使是听老师转述,我也能感受到当时气氛的诡异。
  老师那时候还年轻气盛,听到这里,心里那个气啊!感情您大老远从福建过来就是为了埋汰我们的啊?我们这儿可是大学,不是宣传封建迷信的地方!把男人送走之后,老师还特别不高兴,甚至有点埋怨师祖不应该说什么:有灵魂。
  师祖说,他只是肯定有“灵魂”,并没有肯定男人暗示的“转世”这类事情。现在科学已经证实了人死之后有微弱的脑电波活动,能够给环境造成一定影响,可以理解为某种类似灵魂的存在。
  老师说师祖这是玩文字游戏。师祖叹了口气,说出了下面这段话。
  他问气呼呼的老师:当今世界谁是思想的权威?谁是意识的主宰?
  老师想了想,回答:您是想说“科学”吧?
  师祖说,不对,是政权。
  藏传佛教有转世灵童一说,在上一世活佛圆寂后,他的灵魂会转世到他预言的一个儿童身上。这个儿童身上会存在某些蛛丝马迹,比如耳朵和前世长得一模一样啊,能说出一些前世才知道的事情啊之类的。这件事用科学如何解释?
  老师卡壳了。不过心里肯定也不怎么服气。
  师祖又说:“科学尚无法解释的事情,政权却已经解释了。国家早就承认了班禅额尔德尼,领导人还和当代活佛建立了往来——我现在在问你:谁是当今世界思想的权威?谁是意识的主宰?我用世界上最权威的话语来解答他的疑问有什么不对吗?”
  老师哑口无言。
  师祖说出这样的话,当然和他的遭遇有关,但是我觉得这里面还大有深意。
  听了这件陈年往事,师祖的形象一下子在我心中丰满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像这样一个有怪癖的疯老头才是一个心理学界泰斗应该有的样子。
  我问老师,我现在知道那张画的来历了,但是这和白领的事有鸡毛关系啊?
  老师看着我不说话。我又回忆了一遍故事的细节,突然冷汗就下来了。
  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个陷阱。老师和那个中年人一样,像一个高明的说书人:故事的结局根本不出现在结尾,就在你刚刚翻开第一页,还放松警惕的时候,层层暗示就埋下了危险的种子。
  提示:在男人叙述的那段事实中,我在关键的地方加了着重号。
签名被屏蔽
追究白领事件的始末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如果像老师暗示的那样,白领的身世和三十年前的福建男人有某种关系,那就更不是我的能量可以触及得到的了。
  听从了老师的告诫,我没有对故事做任何延伸,在假设之上做出的假设没有任何意义。我只列出几个我本人亲身接触到的疑点:
  一、老师称“那不是梦”,究竟该如何解读?
  二、那幅铅笔画该如何解读?
  三、白领和三十年前的小姑娘究竟有哪种意义上的联系?
  四、老师是否掌握了两人之间联系的关键证据?(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巧合就做出推测不像老师的风格。)
  五、白领现在身在何方?

  可惜,我觉得我永远也没有机会调查清楚了。
  不过,有一句话说得好:山不转呐水转,水不转呐人转,东边日出西边雨,上帝关门又开窗。
  转机出现在前年。老白本科毕业后去了一家室内设计公司,一开始做绘图员,又辛苦又没前途。后来他自己给人家装修房子,弄得风生水起,现在身价噌噌往上长。前年他结婚了,喜事在一家外资豪华酒店办的,花的全是自己的钱。新娘子是澳大利亚人。我也去了,突出感受是洋妞穿旗袍怎么也穿不出婉约的感觉。
  毕业后我和老白一直没怎么联系,借机在酒席上多喝了几杯。我突然脑子搭错弦,说了句话,大意是你小子这辈子够本了,光开洋荤还不够,还要跨南北两个半球,把英联邦国家都占上。说完之后,老白就有点不对劲。他告诉我,黑人妞昨天给他打电话了。我耳朵里嗡地一阵乱响,酒就醒得差不多了。
  那时候宾客都散了,新娘子躺在酒店厕所地板上乘凉。本来听说她酒量好,可能是喝不惯五粮液兑雪碧。老白和我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他哭了。
  他说,他很爱现在的妻子,也有信心能过一辈子,但是听说黑人妞过得不好,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胸口闷闷的,像堵着块石头。
  他摸到胸口,把母上那块玉观音掏出来。
  他说他从英国临走的时候,黑人妞想要这观音留个纪念,他没给,因为回家不好交待。黑人妞当时很失望,她说,她没有安全感,在A身上找不到,但是却在老白身上找到了。讽刺的是,他们都清楚彼此不可能在一起。她想要玉观音,不过是索求一点可悲的安全感罢了。
  老白说完泣不成声。他说,她在电话里告诉他,A打她,她有一只眼睛失明了。A进了监狱,但是过不了过久就会出来。黑人妞已经离开伦敦,去了乡下。她祝老白新婚快乐。她说她也许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错过了她这一生最应该去爱的人。
  老白说着突然把玉观音摔在地上,大喊大叫,说,我要这东西做什么!我要这东西做什么!?
  这时候伴娘正好伺候完新娘,走到大厅,看到这一幕吓得花容失色,赶紧跟我一块儿撅着屁股满地捡玉。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另外也特别恨曹雪芹,有钱人摔玉这毛病都是打他老人家那来的。
  然后,老白跟我说了一个关键的信息,让我对白领的事情有了一丝灵感。
  他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黑人妞特别想要他的玉观音?因为那年圣诞,A经历OBE的时候看到了他的Aura。A告诉了黑人妞,说老白的Aura是个全身青色的漂亮女人,挡在他的胸前。A说他从没听说过谁的Aura可以强到变成人形,所以老白一定很厉害,不好惹。
  可以肯定的是,A在那之前对中国文化完全不了解,也根本不知道老白有一个玉观音。他所看到的是什么,我不敢猜测。
  佛教发展到汉代,人们认为观世音菩萨有三十三个化身。这些化身可以变换成任意样貌行走世间,渡化信众,解救灾苦。
  再有一说,僧侣修行到至高点,便可成佛。老师曾说过的苦行僧的类似OBE或人格解体的经验,也许不是空穴来风。
  说到这里,又超出我们可触及的范畴了。说白了,人类真是井底之蛙。

  后来我拿着白领档案里的那幅画找到一位儿童心理学的专家——就是天然呆王老师——她凝重地看了半天,然后从自己的书架里也翻出一张画给我看,问我是不是觉得两幅画挺类似的?
  我比较了一下,确实很像,不管是布局还是人物。不过王老师拿出的这幅明显作者年龄更大,表现力更强,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了一个惊人的内容。
  王老师说,这是她接触过的一个遭受继父性侵害的女童画的。躺着哭泣的是她自己,站着的是正在施暴的继父,而站在远处轮廓不太清晰的是她“人格解体”后的形象。每当她遭受继父性侵时,她就想像自己不是自己,是另一个人,飘在空中自由自在,甚至可以出门和朋友玩耍。很多儿童都用这种方法来减轻伤害的痛苦,幻想受伤的不是自己。
  听了王老师的分析,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笨了。老师留下的注解(或许是师祖留下的)几乎已经把真相摆在我眼前,我还浑然不觉。

  “只有一个人?”——这句话如何解读?

  画中站立着的,疑似施暴者的形象是“人”(福建男人有很大嫌疑)。而两个躺着的,一个是小姑娘自己,一个是她人格解体后的形象。在人格解体障碍患者眼中,这两者既不是自己,也不是他人,是介乎与二者之间的模糊身份,自然都不能算是“人”。
签名被屏蔽
回过头来,再说说美术系的那幅画。虽然画法与两位老师手中的画完全不同,但是冥冥之中却有种一脉相承的感觉。再加上作者是在醉酒后创作的,我觉得我有十成的把握确定画的内容和人格解体有关。眼光这东西真不是骗人的,正如美术系的主任所说:这画有灵魂。
  学院宣传部的部长认识我,拜托我给广播站写点有关心理学的广播稿。闲得没事的时候,我把白领和小姑娘的故事写了一个小剧本,给部长看过,她连声说好,唯一的顾虑就是觉得有点太玄太重口了。我心中一动,把本子拿给老师,请她帮忙看看。
  我写的故事大意如下: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个海滨城市的小姑娘被继父性侵害,小姑娘非但不恨继父,反而产生了“斯德哥尔摩情结”——爱上了继父。后来小姑娘病故,继父精神受到打击,变成一个猥亵女童的惯犯,残害了27名未成年少女。直到警察把他抓获归案执行枪决前,他还坚持自己是在找转世的女儿。
  现代,一个年轻的白领女性在公司受到泡菜国老板的职场性骚扰,不但多次被强奸,还被迫顺应老板的性癖称他为:爸爸。白领懦弱不敢反抗,通过酗酒来麻痹自己。当她偶然间读到小姑娘的故事时,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她幻想自己就是那个转世的小姑娘,而老板就是自己前世的爸爸。白领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正常,老板感到了恐惧,冷酷地把她抛弃。在剧本的最后,白领杀了老板,自己自杀,和老板在下一世再续孽缘。
  老师也不傻,可能一拿到这个故事就明白了我的意图,所以她一直没搭理我。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主动问老师对这篇广播稿的感觉,老师嗔怪地看了我一眼,我用傻笑来应对。
  老师说,这个故事有两个明显的缺陷。
  第一,白领是否知道小姑娘的故事,对她本身的命运没有必然的影响。照她故事中的情况发展下去,同归于尽的结局避免不了。
  第二,白领的结局太惨了,还是大团圆结局好。
  我赶紧把话递上,问老师觉得小姑娘和白领之间怎么才能搭上必然的关系呢?如果有好的结局,那白领现在应该怎么样呢?
  老师气得拿笔一直戳我的脑袋,说,早就警告我不要做无根据的联想,现在倒好,居然明目张胆地跑来套话!
  我说,您要是对我好,就痛痛快快把知道的都吐出来吧,要是把我急出点心理疾病来,传出去不就贻笑大方了嘛。
  老师铁了心就是不说,还说不告诉我才是对我好。我觉得老师真是太残忍了,她践踏了一颗火热赤诚的八卦的心。
  后来,老师的女儿孔光(就是大姨妈)点醒了我,她说我傻,她妈的档案库不是早就对我完全开放了吗?问我怎么不自己去查,就算那事真有什么关键隐藏着,也肯定记录在档案里了。
  我恍然大悟,之后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把老师的所有资料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这个过程实在是太痛苦了,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毅力。不过,那一年来所受的苦是值得的,我自认为找到了某个惊人的关键。当我看到那一份资料的时候才明白,也许老师真的是为了我好。
  2000年,老师接待了一位来访者,她的编号是001007,但是档案却没有被归在00年的目录里。我觉得事有蹊跷。
  这位来访者叫作wxt,只有12岁,放学回家途中被人劫持强奸,犯人当时仍在逍遥法外。悲剧发生后她开始出现“夜惊”症状。(夜惊是指在睡眠中突然惊醒,尖叫,呼吸急促,大汗淋漓。早晨醒来又没有记忆。)
  在老师的记录中,wxt谈吐成熟,很主动,两人竟然讨论了半天佛教问题。她问老师知不知道锁骨观音?老师表示不知道。wxt说古时候延州有个女人长得很漂亮,但是行为轻薄,随便和男人睡觉,很早就死了。后来有个和尚路过她的坟墓,很惊讶,立刻坐下来焚香祭拜。延州城的男人就说:这个女人人尽可夫,你为什么要祭拜她?和尚说:这位是锁骨观音,因为太慈悲,所以世俗人的愿望她都不拒绝,她是用肉体来点化世人啊。众人不信,刨开坟墓一开,果然尸骨的结构像锁一样。
  从记录里我能感受到老师当时的惊讶。老师在下面注释着:
  妄想症?怀疑?暗示自己是观音转世?
  wxt临走前,送给老师一个小礼物。我在档案袋中找到了,是一袋六颗漂亮的玻璃珠。老师当时表示,希望下次再让父母带她来,再继续聊天。

  wxt说:不用了,她感觉很好,很松松。

  两年之后,也就是2002年。白领找到老师,有了后续的种种。
  我知道老师的书架上一直摆着白领送的小礼物,是三只松鼠造型的泥塑。老师曾经跟我感叹过:也不知道厂家怎么想的,这么可爱的摆件不把眼珠做上,眼眶空着几个大洞,乍一看怪渗人的。
  我至今不敢把那袋玻璃珠装上试试。有些事情还是就这么糊涂下去吧。
【出窍】完
签名被屏蔽
《妈妈》(1)
  北京曾经发生过这么一起刑事案件,电视没报道,报纸也没写,不过我却对这起案子的来龙去脉特别清楚,原因咱们等会儿再说。
  这起案子发生的年代比较早,具体时间就不告诉各位了。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桩入室盗窃案。嫌疑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在夜里把一家商店的橱窗砸了,进去拿了几件衣服,还有不到一千元现金。那个年代没有那么多探头,商店的位置也比较偏,其实很容易跑掉。但是按当时办案民警的话说:这人有点二百五。
  男子偷了东西就慌慌张张往市中心跑,大半夜,一大老爷们儿抱着一堆衣服跑步,脸上还有血(玻璃碴划的),一看就有问题。那会儿北京的三环路还没完全修好,男子从北三环外往南边逃窜,还没跑到新街口就让巡逻的给扣下了。
  民警把男子领回派出所,问他什么,都不答。一位办案经验比较丰富的老同志看出男子精神状态不太对,就把我老师的督导喊了过去。
  先给大家解释一个概念:“心理督导”。
  每一个心理咨询师都有一个督导,他是帮助和监督咨询师的人,可以是上级,也可以是平级。老师跟我说,她刚入行的时候,就那点书本知识,见到来访者连问话都问不利索,只知道傻笑。这时候就需要督导介入,尽快帮助咨询师上道。另外,咨询师也是普通人,也会有心理问题,一个心态不健康的咨询师是没办法给别人好好咨询的。督导得监督咨询师的心理状态,保证医者不能自己有病。
  当年,老师的督导是北京某大医院精神科的主任,从我没出生的时候就开始搞咨询,是这一行里的大牛。他一直和警方有合作,不过受时代的局限性,也仅仅是做做精神鉴定而已,并不像现在,侦查阶段就有心理专家的参与。
  督导赶到派出所,一进屋就呛了个跟头。满屋子酸臭味,好像有人把一整颗酸菜塞进你鼻孔里似的,就那么窜。
  叫督导来的老民警陪他在院子里蹲了好一会,抽了半包烟才把那股恶心劲给压下去。民警说,那股子怪味是嫌疑人身上的,估计得有相当一阵子没洗澡了,刚刚又跑了好几里地,带回来的时候吐了自己一身,这酸爽,简直不敢相信。
  督导是个特别有责任心的人,心想:我大湖南人还怕这个!?老子吃酸菜的时候汪涵还是一颗细胞呢!
  想到这,督导拒绝了民警的陪同,一个人进屋给男子做检查。
  检查的过程中男子倒是很配合,督导见过的病人太多了,所以一下子就看出来这人精神没什么问题,智力也正常,只是特别天真无邪——情商特别低。那个时代情商的概念还没有普及,督导给老民警解释了半天才说明白。
  民警说:“您别跟我解释什么商什么商的了,您只要有办法让他开口就行,反正我们对付正常人那一套已经不管用了!”
  督导建议他调个女警察来试试,也别穿警服。民警将信将疑地照办了,结果不到半小时,男子就全说了,不过事情并没有弄明白,反而更让人糊涂了。
  女警察报告说,男子是因为身上的衣服脏了,没有的换,所以才去偷商店里的。老民警直叫:“你说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督导嘱咐过女警察,如果他开口了,就要她多问一个问题——“你刚才为什么不理人?”看似有点缺心眼的问题,谁知道却成了以后案件的重要突破口。
  说到这,女警察露出一个很疑惑的表情,而且还笑了一下,是那种嘲笑。
  她说:“他妈妈告诉他,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男子身上没有任何证件,不过按照他和女警招供的信息,民警在第二天清早找到了他家。到目前为止,警方都认为这只是一起普通的盗窃案,而且嫌疑人脑筋有点问题,所以在办案流程里是要找到直系亲属或监护人的。
  民警先找到居委会了解情况,居委会大妈证实,该男子的确住在这,他爸早死了,他妈和他住一起。不过等他们一起去“查水表”的时候,屋里却没有人。邻居探出脑袋来,说已经很久没见到男子的妈妈了。巧的是,这时候有一男一女过来找人,说他们老板住在这,已经快一个月没露面了,他们是过来看看的。一问,他们要找的老板就是嫌疑人。
  一男一女主动要求跟民警回派出所看望他们老板,虽然没有找到直系亲属,不过找到了关系人也算小有收获。根据本土剧的尿性,这个时候应该发生狗血的转折了!果然,还没等他们回去,派出所里就已经炸开了锅。在当天早上,有人在郊区发现一辆被遗弃了很久的桑塔纳轿车。那年头私家车很少,在郊区就更少了。有人好奇地过去查看(也许是为了偷零件),刚走近就闻见一股腐肉的臭味。
  不用说,大家已经猜到了。这辆车就是嫌疑人的,他妈妈在后备箱里,尸体严重腐烂。
  本来一桩简单的盗窃案,一下子变成了刑事案件。案子被移交到刑警队,督导做为专家顾问,仍然在跟进案情。
  随着证据一件件被找到,比如凶器啦,血衣啦,嫌疑人的罪已经基本上被定下来,没有翻案的可能了。但是动机却查不到,再审问,他又和开始一样不说话了。
  虽然案件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不过根据公司员工的证词,嫌疑人的生活状态已经被拼凑出来:
  嫌疑人拥有一家贸易公司,做照明设备生意,手下有三十多人,可以说事业有成。据员工讲,他们这个老板很聪明,特别是对报表、数字很敏感,心算超级快,可就是有一点不好:什么都听他妈的。他的秘书说,就连午饭吃多少,能不能喝冰镇饮料,老板都要打电话和他妈报告。甚至有一次,老板吃坏了东西在公司拉肚子,居然打电话叫他妈来给他擦屁股!
  督导分析,嫌疑人的母亲从小溺爱孩子,形成了一种畸形的依恋关系。虽然嫌疑人的智力和精神都正常,但是对母亲的依恋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这时候督导还有点自责,担心自己昨天说他“精神正常”太武断了。根据英国心理学家约翰?鲍尔比的研究,这种单亲家庭、不健康的依恋关系,子女非常有可能在青春期时患上精神疾病。那个年代,不像现在这么正规,排除躯体疾病也不太方便,一般都是用人的经验来补足,难免出现误判。
  另外,督导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案子不像是这个男子做的,或者说不像是他一个人做的。
  他把自己的怀疑跟警方说了,还要求给嫌疑人再做一次全面身体检查,可人家根本不重视,还嫌督导多管闲事,对案情指手画脚。督导脾气也不小,什么也没说,把鉴定报告一扔就不管了。老师跟我说,那会儿督导有个直觉——警察肯定还得来求他。所以虽然有点替嫌疑人担心,但却不着急。玩心理战,督导绝对是殿堂级人物。
  果然过了几天,刑警队长又陪着笑脸过来请了,说:“X医生,还真让您说对了,还真有可能不是那小子一个人做的!”
  督导一听心里乐开了花:我操,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我他妈就是诸葛亮转世好吗!牛逼!
  虽然心中很得意,但是督导表面上不动声色,赶紧询问是怎么回事。队长说,他们又找到好多证据,初步判断是激情犯罪(非预谋犯罪),也就不可能事先安排好。但是,结合嫌疑人的状态,和他偷衣服的时候那种笨拙的手法,他们又觉得嫌疑人不可能一个人把作案痕迹隐藏得那么好。
  督导一拍大腿:“可不是吗!一个连擦屁股都得找他妈的人,怎么可能做出把尸体和凶器分开丢弃这种缜密的事呢?不合理啊!”队长听了也猛点头。
  说到这,督导心里就一个激灵。他想到一种可能,差点脱口而出。
  从刑警队长一来找他,督导就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虽然“帮凶”这个推断最早是督导提出来的,但他也只是从心理层面上怀疑嫌疑人的行为能力而已。既然刑警队已经有了这个方向,那还来找他干嘛呢?
  队长也是老狐狸一个,一看督导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来意人家已经推测到了,不由突然换了一副表情,特别严肃地说:
  “不瞒您说,我们有很多证据证明,那小子有帮凶。”
  督导试探地说,那就去抓啊!
  “但是……帮他的不像是人……”
签名被屏蔽
《妈妈》(2)


  督导端着白瓷大把儿茶缸,泡着吴裕泰的茉莉花,正往嘴里送,一听这话,卡蹦一声磕门牙上了。
  队长好像也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吓住了,愣了一下,赶紧摆手说不是那个意思,叫督导别胡思乱想。大家评评理!这是说不想就能不想的事吗?督导腾地就站起来了,震得茶几歪到一边。冥冥中一句特别狗血的台词油然而生:“你到底什么意思?”但话到嘴边,愣是没说出来。他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不知道下一句该如何开口。
  后来他们哥俩深谈了两个钟头,但具体说了些什么,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
  那一天,队长来找督导的主要目的,是想请他抢在“委员会”之前给嫌疑人做一个精神鉴定。咱们关起门来说,这是典型的违规行为。
  嫌疑人的律师已经提出了精神病司法鉴定的申请,到时候,会随机抽取三名专家组成一个“委员会”,让他们鉴定嫌疑人到底是真有病,还是装的。“随机抽取”是为了保证委员会成员和嫌疑人之间没有利害关系,但规矩总会有漏洞,特别是在中国这样一个人情社会。督导所就职的医院是当时屈指可数的具有精神病司法鉴定资格的医院,要选委员会也是从那一亩三分地里选。督导的地位咱们之前说了,那是相当有分量的。所以存在这么一种情况——就算督导不是委员会成员,但是他已经做出了一个非官方的报告:丫没病,就是装的,想逃脱罪责!如果你正好是委员会的成员,督导又对你有过提携之恩,你会怎么做呢?你会做出完全相反的鉴定结果来驳人家的面子吗?
  当时队长就是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督导问:“你是想让他有病呢?还是没病呢?”
  队长说:“一个小年轻,能有什么病……”
  哦……啊?
  督导糊涂了,怎么他妈又不按套路出牌啊?
  根据队长透露的信息,这案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案子。虽然给嫌疑人定罪的证据确凿,但是按行话讲,案件还原却不够完美。就跟相声段子里说的似的,小孩子手贱,把录音机拆了又装上,哎呦,居然没坏,能响,真牛逼,给自己点个赞!一扭头,发现桌上多俩零件。
  录音机就相当于案情原貌,零件就相当于证据。
  证据少了,破不了案;证据太多,相互矛盾,定不了案。针对嫌疑人的这个弑母案,虽然证据确凿,可以确定人就是他杀的,但是模糊的犯罪动机和也许存在的帮凶,都让这个案子的碎片无法完美地拼凑成一个整体。
  话说这么多,大家应该明白了。这么麻烦的一个案子,如果嫌疑人是精神病的话不就省大事了吗?动机也不用查了,什么帮凶也无所谓了,屎盆子全都扣他一人脑袋上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督导觉得,他第一次有点看不懂队长这个人了。
  咱们解释了这么多,但其实在督导那里只思考了一瞬间而已,比打个喷嚏慢不了多少。和目的的善恶无关,违规的事情肯定不行,免谈。
  督导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侠盗劫富济贫,青春期懂点人事之后梦想就变成了当警察抓坏蛋。不过因为督导天生平足,这两个梦想哪个也干不了。现在他以医生的身份和警方合作,也算是曲线救国,圆了梦,像这种明显有失公平的事情,在他古道柔肠的小心灵中肯定是特别厌恶的。
  队长早就猜到督导会断然拒绝,他当时说:“老X啊,咱俩虽然不是一个系统的,但是也相识这么多年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老婆都明白。我这样拜托肯定有我的理由,但是牵扯到一些关键证据,我不能透露太多。”
  督导心想:别给我来这套,有什么理由你摆在桌面上说啊?那我还得视情况看要不要帮你呢。求人还想藏着掖着,门都没有!
  督导的性格就那样,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两人话不投机,队长只好无功而返。不过队长也不是吃干饭的,他能全凭督导拿捏吗?现在想起来,我觉得一开始队长说的那句“帮他的不像是人”就是一个小伎俩。你要帮我呢,我就把话说完,满足你的好奇心;你要是不帮我,哼哼,就自己难受去吧!

  把队长送走后,督导站在窗户边抽烟,果然陷入了纠结之中。
  “帮他的不像是人”这句话既可以往正道解释,也可以往歪道猜测。现在只能断定,队长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肯定有所指。如果只是为了吊胃口而故意弄了个标题党,那就太没水平了,人家刑警队长不至于干这种事。督导有心问个明白,但是面子上挂不住。自己没给人家情面,估计人家也得让你碰个软钉子。“不得向无关人员透露案情”这是个能松能紧的规矩,但有时候真要命。
  督导一边抽烟,一边叹气,正好看见队长从楼群里走出来,慢慢上了车。督导目送他开车走远,钻进车流,尾灯红成一片,像破碎在柏油马路上的夕阳。他想起来自己不会开车。对别人来说挺简单的一件事,自个就是怎么也学不会。
  “别想那么复杂,脚底下一踩就走了。”——是谁这么说过来着?然后,督导突然就想明白了,大热天,后脊梁却噌噌往外冒凉气,跟背了个空调似的。
  “帮他的不像是人……”
  这话也许并没有什么深意,更不是打哑谜,它不过就是字面上那个意思罢了。


  一个月之后,嫌疑人的鉴定结果出炉了,他患的是“分离性多重人格障碍”。咱们前面提过,一个月之前,队长来找的时候,督导就想到一种可能,当时差点脱口而出。那时候督导已经猜到,没准是多重人格。因为种种证据表明,嫌疑人的性格和作案手法不够匹配,咱们逆向思维一下:如果嫌疑人突然换了一个性格不就都能说得通了吗?在没做任何检查的情况下,这个推测有点惊世骇俗,所以督导没说出口。
  这种病现在电影里都演滥了,好像比感冒还容易得,一旦剧情不能自圆其说了,就说主角有“多重人格”。OL打招呼的标准台词不是:“我今天好像有点感冒了。”而是“我今天人格好像有点多。”
  早期编剧还收敛一点,顶多让主角分裂出俩、仨互相掐。现如今审美观都扭曲了,我听说有一句黑话叫“多分,多漂亮”,只要出现多重人格的桥段,不分裂出十个八个就显不出来水平。
  嫌疑人的情况属于严重意识障碍,并且判定他在作案时处于发病状态,是无责任能力的。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嫌疑人无罪,但是被强制送医院治疗。本来督导已经把这件案子放下了,谁知道因缘际会,嫌疑人又回到督导眼皮底下,成了他的病人。而作为主治医生的权力,督导终于接触到了队长向他隐瞒的资料。
  那是一卷录像带。做为关键证据一直处于保密状态,不过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也就无所谓了
  督导跟老师说过,当时他满怀欣喜地看完整卷录像,结果却大失所望。
  失望,是因为他本以为带子里录到了什么特殊的东西,但是……
  督导说得含糊,老师也没细问。
  就这样,嫌疑人在医院里住了小半年。治疗效果还不错,做了几次评估后,医院觉得可以让他出院了。就在这时候,发生了意外。
  一个实习医生,跟了督导很多年,有点像我和老师的关系,督导负责的病人病例都是他代劳的,我们叫他小P好了。治疗心因性精神病必须要全面了解病人的心路历程,几岁被门夹过脑袋,几岁破的处,全都得知道,所以嫌疑人的档案里也少不了警方那一段的记录。小P当时正在转正,缺一个有分量的论文,他就整理督导的病人病例,想攒一篇。这一整理不要紧,给他看出点问题。


举报 回复 收藏 6803楼
楼主:陆本 时间:2014-05-09 00:44:00
  小P找到督导,问:“X老师,您看过XXX的卷宗吗?”
  督导心想:这不废话吗?我主治,能不看吗?
  小P又问:“警方的那段您看了吗?”
  督导怒了,让小P别绕圈子,有话直说。小P也是个怂货,准备好的说辞也不敢说了,急忙把嫌疑人卷宗里的录像带拿出来,放给督导看。督导是个很负责任的人,录像已经看过好几遍了,这会儿只好再看一遍。
  录像的内容是嫌疑人的作案过程,正好让商店的监控器给拍下来了。另外说一句,这家在九十年代初就装着监控的商店,就是嫌疑人曾经偷过衣服的那一家。警方在最初调查嫌疑人偷衣服的案子的时候,例行公事调看录像,偶然发现服装店的大门口居然就是弑母案的凶案现场!在偷衣服之前十天,嫌疑人母子俩深夜在服装店门口发生口角,嫌疑人发病,人格转换,用刀捅死了母亲。整个作案过程原原本本地被录了下来,这也成了断案和精神鉴定的双重关键证据。
  小P知道督导没耐心看完,他一直快进到最后,暂停,画面停在嫌疑人母亲一张惊恐的大脸上,还挺清楚。督导疑惑地盯着小P。
  “这有什么问题吗?”
  小P把法医报告的复印件推到督导面前,有些艰难地说:“您仔细看时间。”
  “时间?时间怎么了?”
  督导压着火气,翻开卷宗。这是嫌疑人母亲的法医鉴定报告,报告上对她的死亡时间有一个明确的意见。推断死亡时间牵扯到的因素特别多,气温啊,湿度啊,都得考虑进去,不过一般误差不大。
  “您再看这个。”小P指着电视屏幕左上角。
  督导随着他的手指看,那里显示着录像的录制时间,精确到秒。
  他看看屏幕,又看看卷宗。录像时间比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晚了整整一天。
  督导脑子里嗡地一阵巨响。
  半年时间过去,他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但其实队长那句话一直是他的一个心病。

  “帮他的不像是人……”

  督导脱口而出,声音都嘶哑了。小P也傻了。
  “您说……什么?”
  督导心烦意乱地把小P轰走,盯着屏幕,静坐了一下午。理性告诉他,这两个时间中肯定有一个搞错了。但是直觉又告诉他,这一天的误差就是揭开真相的关键。那天之后,督导连续几周废寝忘食,不停地搜集资料,假设,推理,再推翻,整个人呈现一种疯魔的状态。医院里的同事都搞不清楚他在干什么。别人不清楚,可小P清楚啊!不过大部分时候坏事就坏在一知半解上。在小P看来,这事简直跟恐怖片似的!
  自己的老师看了一卷录像带,录像里一个女人被杀了,但是在拍录像之前这女人就应该是死人了,然后老师就魔怔了。
  平心而论,这事要摊在我身上我也一样犯嘀咕。(正好那会《午夜凶铃》应该传到大陆了,一联想,还真挺渗人。)小P那段时期整天处于惊恐状态,连续出了好几个事故,转正的事也泡汤了。唉,人的命,天注定。
  书归正传。嫌疑人出院的日期已经敲定,但是督导赶在他离开之前,单独给他进行了一次心理治疗。这次治疗由于不在治疗计划之中,所以没有记录在案,对评估也产生不了任何影响。今年我正好看了督导的一本著作,这本著作里对嫌疑人这个病例做了简单的描述,再结合老师那里保留的一些笔记,我才能对整个事件做如此程度的还原。这就是为什么我对这件案子这么了解的原因。在那本著作里有这样一段话,我印象特别深:

  母爱,究竟能深厚到什么程度?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原来,我们只能想像其答案是:死亡。在唯物论体系里,死亡乃万物的究极。肉体消亡后,爱也无法存活。但是我们低估了母爱的能量,在某些个案身上,我看到,母爱已经超越了究极,超越了肉体的限制,超越了逻辑与自然规律。
  母爱确实仍然存在于死亡之后。
签名被屏蔽
那个小姑娘不就是她自己么 这是一种心里上的自我厌恶么
1

评分人数

记得去插件的领取红包领每日红包去送花

评论9个字与10个字的区别 版规会数数
还是多想想内容多写几个字哦

文荒文荒文荒文荒
求推荐
太恐怖了,都没能看完,不带这样吓人的啊,
1

评分人数

所有的故事都没有结局啊,好多都看不明白。
1

评分人数

这些根本就是披心理学外衣的鬼故事嘛
1

评分人数

    • 黑猫一只: 我以为是八卦,搬完了一看版是鬼话T T金钱 + 1
回复 26# qq973
还有披文学外衣的、披史学外衣的、披刑侦档案的、披新闻纪实的、披医学外衣的,要不要听?被披的外衣多了,只能说明某些马甲下好像的确有东西。
1

评分人数

同感,就是披心理学的鬼故事。还可以。
1

评分人数

前面几个自己感觉隐隐约约的明白点什么,最后一个求解。。。
1

评分人数

其实都是鬼故事,加了一些心理元素
1

评分人数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