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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乱弹 — 第六十九回 当最后一丝幻象破灭 (zt) - by 没有桅杆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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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y2009
时间:
2010-10-17 14:55
标题:
红楼乱弹 — 第六十九回 当最后一丝幻象破灭 (zt) - by 没有桅杆的船
红楼乱弹 — 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
当最后一丝幻象破灭
看《红楼梦》第六十九回时,脑子里总是不断地闪现鲁迅先生的那句话——“ 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
毫无疑问,这句话准确地描述了尤二姐的处境。当然你要期望尤二姐象凤姐那样不怕阴间报应,大胆泼辣,敢作敢为——“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那显然是不现实的。是她的隐忍、软弱和痴愚造就了她可悲,可叹,可怜的结局。
尤二姐的隐忍,常让我想起巴尔扎克笔下 葛朗台太太 ——
“她一天比一天衰弱,一天比一天憔悴,就像大多数这种年纪的女人得了重病一样。她脆弱得像秋天树上的黄叶。上天的光辉照得她精神焕发,好比阳光射进树林给黄叶染上金光。这是一种与她的一生相般配的死亡,一种基督徒的死亡;这不叫崇高吗?一八二二年十月,她的贤德,她的天使般的耐性,以及她对女儿的怜爱,特别光彩夺目;她没有半句怨言,像油尽的灯熄灭了。像洁白无瑕的羔羊,她向天堂走去,在尘世只舍不下一个人,即陪伴她度过凄凉生活的温柔的女儿,她最后看女儿几眼,仿佛预示了她日后的苦命。她把与她一样洁白的小羊单独留在这自私自利的尘世,想到人家只贪图女儿的金子,只想榨取女儿的钱,她发抖了。”
巴尔扎克热情洋溢地赞美了葛朗台太太的善良和隐忍,并且用了极其优美、细腻的文笔刻画了她的美丽和崇高。这对文笔总体比较粗旷的巴尔扎克来说是相当罕见的。我们也许不明白巴尔扎克为何要如此美化这种虔诚的近乎宗教般的隐忍和善良,但我们至少可以明确的感受到葛朗台太太在去世的那一刻其内心是幸福和快乐的。她在咽气前对女儿欧也妮说 ——
“孩子,幸福只在天上,你将来会知道的。”
葛朗台太太虽然离开了人世,但她是幸福地奔向 “天上”。相比之下,尤二姐的死则是最后一丝幻象被无情打碎后的痛苦抉择。当最后一丝期望也破灭,当最后一丝麻醉感也消失,她无法忍受身心犹如油煎火燎般的痛苦,只好以死来暂时消除活在人世不得不承受的疼痛,至于落到阴间是下刀山还是上火海,她已经无暇顾及了。
从尤三姐托梦的那段,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尤二姐内心所承受的越来越强烈的痛苦,就如同病人在手术麻醉药效逐渐消散后,所感受到的那种锥心刺骨的痛!
“夜来合上眼,只见他小妹子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狡,他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休。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即进来时,亦不容他这样。此亦系理数应然,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则白白的丧命,且无人怜惜。’尤二姐泣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小妹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尤二姐泣道:‘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小妹听了,长叹而去。尤二姐惊醒,却是一梦。等贾琏来看时,因无人在侧,便泣说:‘我这病便不能好了。我来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倘天见怜,生了下来还可,若不然,我这命就不保,何况于他。’贾琏亦泣说:‘你只放心,我请明人来医治。’于是出去即刻请医生。”
此段尤二姐三次哭泣,一次比一次苦,一次比一次绝望。在听到妹妹说 “ 白白的丧命,且无人怜惜。 ”她哭泣了,这次悲戚的是自己的生命,但此时她还对上天抱有幻想——“ 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 ”当听到妹妹笑着告诉她“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 天怎容你安生 ”时,她又一次哭泣了,想必这一次更加悲切。因为妹妹的话打碎了她的幻象,那一刻她内心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和恐惧,虽然她应了一句“ 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我以为这更多是一种眼看幻象破灭时,所说的无谓的赌气的话罢了。当她惊醒后,又对贾琏哭泣说:“我这病便不能好了。我来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倘天见怜,生了下来还可,若不然,我这命就不保,何况于他。”此时,在现实当中她还试图蒙蔽自己,宁愿相信上天会“见怜”她。
自那场梦后,尤二姐内心的幻象已趋于破灭,精神也濒于崩溃。她的困惑和恐惧,就象 “ 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 示她是一个活物 ”的祥林嫂一样——“ 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
接下来残酷的现实给了她明确的答复 ,于是为了免却活着必须承受的痛苦,她只好选择了吞金自尽——
“这里尤二姐心下自思:‘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打下,无可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见人说,生金子可以坠死,岂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净。’
比曹雪芹晚将近一个世纪的巴尔扎克是相信宗教的,相信宗教能超脱人的灵魂,洗涤人们的苦难。那么曹雪芹对宗教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呢?从他写的判词和判曲来看,他似乎是相信宗教的轮回报应,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没有像巴尔扎克那样赞美宗教,而且读者多多少少能感觉到曹雪芹对宗教的困惑、质疑和无奈。因此,仅就宗教观这点来说,个人认为曹雪芹要比巴尔扎克看得更深,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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